呼呼呼,塞巴多拉贡!

【夜初】血月 拾


本章大幅修改。




    小秋,七月半,中元节。上坟,祭祖,点荷灯。

    今年夏季雨水充沛,不光蜀中,江陵也是连绵阴雨,城镇长久被潮湿的水汽笼罩。今晚难得天气不错,沈夜出得屋外来,只见夜空晴朗,明月高悬,月华如练,投落在脸上带来一种虚幻的温度。

    各门各户灯火齐明,炊烟袅袅而升,远远可听见鼓声咚咚,寄托了心愿与哀思,一路自人间传入九幽冥府。沈夜手中捧着只精巧的荷花灯,寻了处僻静无人的河边,河水在他脚边悄然无息地流淌,沈夜呆立一阵,蹲下身去,纸叶被映得片片通红的花灯顺着他细长的指尖和水流,缓缓漂得远了。

    远处的鼓声听不见了。沈夜微闭了眼,面上有痛苦神色一闪而过,彼时晚风呜咽,孤婉凄清,似有万般思绪郁郁胸中,难以宣泄。

    耳中捕捉到树叶摇曳的声音,沈夜醒觉过来,轻声道:“别藏着了,出来吧。”

    树后缓缓走出一人,正是初七。自从身份被识破后,私底下他便不再佩戴面具,目光沉静:“打扰你了?”

    “不,你来得正好。”沈夜从腰间解下一物,是一只瓷白的酒瓶,顺手递给初七,“取得不多,大概不够用。你且再忍耐一段时间。”

    初七接来,启开瓶塞一嗅,是血液的味道,不知沈夜用了什么手段,那血液放置几个时辰都不曾凝固,酒瓶捂在手里还有人体微微的暖意。

    初七将它收入怀中,而后静静站在了沈夜的身边。他用余光悄悄瞥那个男人,沈夜负起双手,目光放空,也不知究竟在看往何方——或许是那荷花灯流走的方向。初七踌躇一阵,终于忍不住开了口。

    “是什么人?”

    “怎么,”沈夜的目光转过来,“你也会有好奇之心?”

    初七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,微微抿住唇。沈夜难得逗弄他,觉得有趣,但很快又收敛了情绪。

    无论是喜,是悲,他都从不轻易示于人前。情绪可探知人的心思,一旦心思被探知,便是让人抓住了弱点。

    “是我的妹妹,沈曦。”

    初七愣了好一会,才意识到沈夜在回答他方才的问题:“咦?怎么会……”

    “她六岁的时候就死了,死于全身经脉断裂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“谢衣。”初七还来不及震惊,便听见沈夜叫了他的原名,“在三年前的江陵会武过后,我特地调查过你……听闻你天赋过人,是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,颇受父辈重视。那种任何武功都能信手拈来的滋味,究竟是什么感觉呢?”

    初七不明白沈夜用意:“什么意思?”

    “沧溟城主自幼体弱多病,不能习武。我作为紫微护法的继承者,则被选为下一任松风剑的宿主,以作为城主最忠实的臂膀,鞠躬尽瘁,任劳任怨。”

    沈夜解下了系在他腰间的那把剑,剑身被夜色笼作暗绿,苍松纹络缠绕其上。初七三年前就见过这把剑,现在才知晓它的名姓,万壑松风,恰如其名。

    “但我并非天才,悟性不高,甚至没有习武的根骨,人人觊觎的松风心法在我手中就如一本废纸。那个人……呵,我的父亲无奈之下,他只能将期望放在我年幼的妹妹身上。”沈夜接着说道,“小曦的天赋远在我之上,但她并非适合操纵松风剑的体质。操之过急之下,她遭到松风心法的反噬,全身爆血,我尚且来不及去见最后一面,她就已经痛苦地走了。”

    初七眉头紧皱。即便沈夜极力隐忍,他仍是从对方的口气中听出了恨意,沈夜眼中的阴翳是那样地重,深如江海,汹涌时能够将人盖顶淹没。

    “既然如此,松风剑现在又怎么会在你手上?”初七问。

    “断了一条路,自然是要另寻一条路走。那个人又怎会允许自己有这么一个毫无用处的儿子?”沈夜冷笑,“小曦死后,他翻遍流月城所有的藏书,终于找到再造人根骨的方法。于是他打断了我的经脉,丢入流月城的赤炎洞中吊着一条命,然后强行将我全身经脉重新驳接,彻底改造成适合修习松风心法的模样。

    初七身躯一震。打断全身经脉的手段多用于废却武功,其中痛苦非常人所能忍受,意志脆弱的人甚至可能当场生生痛死。他试探着抓住了沈夜的手臂,对方并没有甩开他——他感受到这具身躯里流动不息的真气,那竟是以在地府门前游走作为代价换取而来的。

    “于是我继承了松风剑,登上如今的位置。流月城的对敌就是我剑尖所向,而流月城需要我的命,我就不得不双手奉上。”沈夜轻描淡写地说道,“所以那个时候见到你,我很羡慕。想做什么就能去做,潇洒自如,毫无拘束……”

    多么讽刺,手握神兵权势,身怀惊世武技,受到人人艳羡,却没有人知晓,那全都不是沈夜需要的东西。沈夜所渴求的事物,当他作为紫微护法的儿子出生之际,就已经注定要被全部舍弃。

    初七听闻这话,眼睛却黯了黯。他抬眼看向沈夜,不想沈夜这时竟也看着自己,两人因低声说话靠得极近,这下目光相对,几乎连鼻尖都要碰到了一起。沈夜的眸光深沉,里面仿佛包含了星辰,往下便是高挺的鼻梁,和微薄的双唇——初七尝过那双嘴唇的味道,带着刀锋般凛冽的气息,却是甜美而柔软的,一旦尝了,便是周身麻醉,毒得入骨入髓。

    风不知何时停了,万籁俱寂。

    谁也没有说话,两人的脸凑得近了,气息近了,空气中似有暗香涌动,叫人迷醉。

    千百个昼夜辗转,一朝如愿,竟叫人无端情怯,初七闭上眼,眼睫在轻颤,宛若抖动的蝶翼。沈夜看了这幅光景,心里一动,正想捏着青年的下颔就势亲吻上去,不料手臂一抬,两人的刀剑顿时碰触在一起,发出哐啷脆响,陡然撕裂方才的沉寂。

    初七如梦初醒,连忙后退一大步。沈夜却跟上一步,紧紧握住了他的手……握住他手中扣着的那把无名刀,缓慢地将它拉了出来。

    “我一直想问,”沈夜沉声问,适才的旖旎一扫而空,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,“这把刀,你是从何而来?”

    初七诧异于沈夜话题转换之快,但他也并非耽于私欲之人,面色很快便恢复平静。

    “我还在想你究竟什么时候才会开口问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“这把刀是谢家堡家传的,没有人知晓它的来历和名字,因此唤作无名。”初七解下了长久不用的佩刀,无名刀在他掌心中倒映出浅淡的水光,“三年前的江陵会武过后,家主亲手将它传给我的。”

    初七细细地抚摸着无名刀水亮的的刀身,眼神变得柔软。他还记得当年父亲将刀交到自己手中时所说的话,自豪地,骄傲地,好像恨不得告知整个武林,膝下三子可堪大业,谢家堡有他父子二人鼎力支撑,当声名远扬,永世立于江湖之巅。

    ——面临强劲对手丝毫不惧,于众人之前挺身而出,力挽武林盟颜面,此为其一;不争强好胜,舍身救人,此为其二。今日传吾儿谢衣无名宝刀,以立其威,得此子传承家业,实属谢家堡之大幸!

    然而距离传刀过后尚且不足两年,谢衣的世界已天翻地覆。

    “此刀有灵性宿居,历代刀主皆受其刀气反噬,我虽然相安无事,但也同样无法驱使。这把刀对于谢家堡而言,也只是传承家位所用的象征之物而已。”初七接着道,“然而先前我研习了流月城的心法,竟能配合内力勉强驱动此刀……所以我在想,它是否与流月城有所渊源?”

    沈夜沉默了许久。两人之间相互隐瞒,各有心思,初七原以为他不欲告诉自己时,沈夜却缓缓开了口:“不错,它确实是流月城之物,原名为水月刀。百年前在流月城的一场内乱中遗失,不知为何会落到谢家堡的手中。”

    初七闻言解下水月刀。面上明显有些不舍,仍是不疑有他,将刀双手奉上:“既然是流月城之物,本应归还。”

    “不必。”沈夜却把刀推了回来,“那把刀除了你,也没有其他人可以驱使。”

    “为什么?”

    “……先前说了,你的筋骨奇特,天资聪颖,练得了那本心法,自然也能驱用这把刀。”沈夜说,又显得有些霸道,“左右你已经是我们这边的人,是否把刀归还,又有何相关?”

    不知是否初七错觉,沈夜这番话中总有些说不明道不尽的意味,仿佛还有什么隐瞒其中不曾道出,引人不安。初七却不想再去追究,沈夜此人心思似海,再往深了去摸索,只怕会有将自己溺亡其中的一日。

    那盏沈夜亲手做了荷花灯早已漂远了,再寻不着踪迹,民户的灯火也接踵熄灭,天地渐渐陷入沉眠之中。

    沈夜拍了拍初七的肩头:“回去罢。明天屠鬼会再开,无论结果如何,你都不必惊惶。”他的目光放远,天际似乎有红光蔓延,风云涌动,肃杀之意暗含其中。

    “但愿之后……不会有什么意外之事发生。”他这么喃喃说道,心中隐隐泛起了不安,无论如何也压制不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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