呼呼呼,塞巴多拉贡!

【夜初】血月 叁

*从这章开始有大篇幅改动。





    “你今天脑袋有什么不对劲,居然跑到了我这里来。”

    瞳在药盅里点起艾草,正好驱一驱连日大雨带来的湿气。书橱旁的沈夜嫌弃地用手扇了扇,也阻挡不住那样浓烈的气味直往鼻子里钻。

    “来问你摇光洞一事。十五那日里面又莫名死了两人,我前些日子让七杀大人查清死因,不知可有收获?”

    “没有。”瞳好整以暇,“摇光洞寒气逼人,阴湿透骨,对武者身体有损无益,向来是关押重犯之地,连你我都不愿踏入,死几个人有何出奇?况且三年以来均是如此,就由得它去吧。”

    “七杀护法可真是个令人艳羡的大闲人。”沈夜轻哼,“也罢,不提这个了。我今天来,其实是想给你看看这个。”

    他抛来一物。瞳用两指精准地将它夹住,展开一看,兴味盎然地挑起了眉。

    “江陵屠鬼会?”

    “谢家堡的人给的。”沈夜随意地翻看着那些记载着药理的书,“让人去探听一下,不少门派世家也收到了这样的请柬。”

    “终于有所行动了?看来目前的形势已经不容乐观。”

    沈夜在书橱旁怔立半晌,似在考虑着什么。良久之后,他才倏地合上手头的书:“瞳,我对这等怪奇现象兴趣不深,但既然它存在,即为合理。所以我想听一听你的见解。”他转过身,“对于‘恶鬼’,你知道多少?”

    瞳慢悠悠地拨弄着盅里的艾草。微弱火光洒落在他苍白的脸上,连指甲都被煨出温暖的颜色,屋里却莫名显得有些冷。

    “关于‘恶鬼’一名是何时在中土出现的,你应该有所耳闻。”

    沈夜看着瞳的动作,燃烧的白烟正从医师那没有血色的指尖升腾而起:“没有人知道它们究竟从何时开始存在于人世,也没人知晓它们从何而来。就连恶鬼这个名字,也是半年前才逐渐在江湖中传开……而它们在中土出现的契机,就是朗德寨惨案,以及外乡人。”

    “据闻外乡人是一年多前在朗德寨出现,那人性别难辨,身穿乌黑长袍,斗篷掩面,手持木杖,材质纹络均非出自中土。当晚他要求下住客栈,客栈老板不敢接纳,那人取出一枚珍奇宝物,玲珑剔透,红气缭绕,仿佛天上仅有。老板见财眼开,终于同意对方住房,于是那人进入客栈,就一连两个月都不曾有人见其踏出房门。”

    最早死去的人,便是那客栈的老板。

    就在外乡人下住客栈的半个月后,老板被人发现猝死在账房里,手里还抓着支笔,满面痛苦惊愕。老人患有心疾多年,儿女们虽悲痛万分,但也未起疑心,风风光光将人葬了。邻里前去凭吊者不少,却无人得知,朗德寨的噩梦已经悄然而至。

    “死亡的阴影开始在朗德寨的上空蔓延。”瞳接过沈夜的话头。他细长的指尖在盅身上敲了敲,细碎的灰烬被震落下来,“开头死的是老人和孩童,这几年正逢疫病与干旱横行,抗力脆弱一些的轻易就死了,也没能引起太大的注意。紧接着就是妇女,乃至壮汉,那两个月间,寨里几乎天天都在举办丧事。”

    “官府也曾派人查过死因,他们没有专门的检尸官,看不出个名堂,因为所有死者的尸身都十分完好,并没有任何他杀的痕迹,最后也只得不了了之。朗德寨里人心惶惶,当时许多人认为是天公降怒,致使瘟疫肆虐,于是连夜收拾细软就离开了寨子,死的死,走的走,剩下的人守着一亩三分地,整个朗德寨被死气重重包围。”

    “紧接着,‘恶鬼’就出现了?”

    沈夜缓步走到桌边,在瞳的对面坐下了。瞳推来一杯热茶,沈夜瞥它一眼,青绿的茶水里并不知包含了什么成分,于是没有轻易下口。

    “不错。就在那年立秋之夜,有人敲开客栈大门,当着所有人的一面咬死了店小二。人们惊恐之余定睛一看,竟是他们原以为早已死去的客栈老板。”瞳说,“许多因为‘疫病’死去的人同时敲开棺材,从坟地里爬了出来。他们双目赤红,以活人血肉为生,就在那晚,朗德寨被血洗一空,活人一个不留。”

    “留下的,全都是恶鬼。”沈夜说。

    “它们有十分特别的能力。虽然我不清楚具体要怎么实施,但它们会致人死地,也可以将活人变成与自己一样的恶鬼……剩下的寨民就算没有死,恐怕也全都变成那样的怪物了吧。”

    “那个外乡人,是造成这一切的元凶?”

    窗外起了风。瞳起身去把窗关上,才发觉有细细的水珠溅入屋内,落到他的脸上。

    又下雨了。

    “有武林人士受早已搬离的寨民所托,大为惊奇,遂潜入鬼气森森的朗德寨,企图寻找是否有活人尚存。两位武当弟子误打误撞地上了事前外乡人下住的房间,打开门发现里头幽暗无光,点起灯笼一看,只见那人仍是一身黑衣模样,看不清面容,只能看见其双眼格外殷红。那人怀中抱了不久前与他们分道而行的同门,脖子已被咬断,血液流满一地,见有人闯入,他伸出舌头在怀里人的脖颈上一舔,那深可见骨的伤口竟瞬间就愈合了。”

    沈夜讶然:“这就是先前那些人找不到外伤的原由?”

    “料想就是如此。恶鬼的体质与人类多有不同,传闻它们惧怕阳光,只在夜里活动,以人血为食;而与这些劣势条件相对的则是鬼魅一样敏捷的身手,以及极强的自愈能力,刀剑对它们施加的伤害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能愈合,就目前看来,似乎没找到能有效将它们杀死的方法。”

    “亲眼目睹了这一切的人,又是怎么活着出来的?”沈夜问。

    “外乡人并没有杀他们。天知道是因为什么呢……也许是为了向世人宣告自己的存在吧。”

    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。后来的事情沈夜也有所耳闻,恶鬼的传言如同于湖面投落巨石,霎时在江湖上掀起轩然大波,质疑猎奇者均有,当即有许多江湖中人组织前往朗德,意图寻找外乡人,屠鬼安良,但大多数竟一去不复返。正如瞳方才所说,“恶鬼”生性残暴,体质远超常人,即便被暂时击倒也会源源不断地爬起来。不少人因此力战而死,活着从朗德寨中逃出的也大多遍体疮痍,神志不清,如此一遭,无形的恐惧便迅速在中土武林里蔓延开来。

    “一年前,作为恶鬼发源和盘踞之地的朗德寨已经被一把火烧得干净,但所有人都知道,那样的‘恶’,已经从朗德寨开始,逐渐散播至整个中土。恶鬼的隐藏手段极强,它们的形貌多时与普通人无异,或许能因此混迹人群之中,肆意捕猎饵食。”瞳捻起那张漆黑的请柬,“坐以待毙不是办法,这次的屠鬼会想来也是人心所向。就算提不出什么应对方法,各大势力聚在一起,多少也能寻求个心安罢。”

    沈夜盯着那薄薄的纸张看了一阵,面色阴晴不定,不知心里想到什么。晌久之后,他从瞳手上取回请帖收入怀中,旋即长身而起。

    “既然如此,本座亲自去一趟又何妨?”

    瞳有些意外:“三年前接管流月城以来,你就从未离开蜀地。这趟前往江陵,城里又当如何?”

    “我过几日自会去请示城主。至于其他,让月儿留在这,那些琐事她也能处理得很好。”

    沈夜说,他抬眼看向窗外,而瞳在看着他。瞳察觉到对方的欲言又止,他自认为对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还算了解,但有些事情沈夜要藏在最深处,便不会有人被允许轻易去触碰。

    “三年了。上次江陵会武过后,竟已过去三年时间了吗……”

    沈夜喃喃道,幽深的瞳眸里氤氲了淡淡水汽。

*****

    初七在流月城中已驻留整整十天,这段时间里,他与城中唯一知晓自己存在的沈夜并无多余的沟通。那个男人动机不明,尽管声称救回初七只是一时兴起,他却认为事实并非言辞上这般简单,就与初七一般,沈夜似乎也隐瞒了什么,这使得初七不得不小心谨慎,步步为营。

    而更多的,则是初七下意识不愿直面对方……那双眼睛过于锐利,仿佛只要站在沈夜面前,就会被他从里到外看得通透,毫无保留。

    是夜。

    初七收拾了自己的事物——实际上也只有随身所带的两把佩刀与七星堂的信号筒——就从暗室里走了出来。沈夜喜静,尉云阁内不设侍女,守卫也不过区区三人,入了夜后此地便死一般地寂静,初七小心翼翼地移回书橱掩去暗室的门,期间一丝声响都不曾发出。

    金兽形状的炉子里点着香,初七一时辨不出用的是何种香料,只觉香气柔柔围绕鼻端,淡雅宁神。床头轻纱帘帐半落,遮去那人熟睡的面庞,只能看见床边月色下映出一段白皙脖颈,锁骨横陈好似尖利的两把刀。初七禁不住多看了两眼,莫名地觉得喉间有些干渴。

    被压制已久的某种本能与渴望,在夜色的遮掩下缓缓睁开眼。

    有把火在心底烧了起来,逐渐一发不可收拾,灼伤肺叶,烧穿喉管,难熬得叫人双眼发红。他渴望的事物就在那段脖子底下流淌,只要轻轻一扯就能撕碎那处脆弱的皮肤,新鲜的,充满武者活力的血液会恣意地流淌出来,与先前在死者身上汲取的不同,定是甜香四溢,充满了他渴望的温度……被柔和地包围着的,那熟悉的温度。

    ——住手!

    当初七挣扎着夺回意识时,他发现自己的獠牙已经露了出来,尖利地划破嘴唇。多日不曾吸血致使他愈发难以控制形貌与意识,强迫自己收回獠牙时还颇费了一番功夫,生生逼出满头的冷汗。

    他怎么可以伤害这个人。

    此地不宜久留,必须尽快离开。

    杀手摸出那支信号筒,里头的构造被初七动过手脚,抹去了七星堂痕迹,它发出的信号便只有初七一人能够识别。他将信号筒放在桌边,快步离去,人走到门边时,才觉腰间莫名一轻,慌忙摸去,常用的佩刀忘川还好好挂在原地,无名刀却已无影无踪!

    “你是在找这件事物?”

    初七身体剧震,猛地回头,只见沈夜撑着手肘,已坐起了身子。屋内倏然亮堂起来,无名刀正静静躺在男人的手中,刀锋已然出鞘,沈夜抬指抹过,雪白指尖便被染上了流水一样的冷光。

    初七眼前一晃,耳边似有重钟轰然撞响,一副从未见过的场景竟在面前莫名展开。作十字型的木架高耸,直插入云,天地混沌,星月无光;黑色的海浪在翻涌,咆哮,在海边礁石上撞得粉身碎骨,规整的事物在海岸边一字排开,那竟是一幅幅漆黑的棺木!

    两把兵器深深插在木架前的岩石之上,看不清形状,唯见苍绿与靛蓝缠绕,成为了这铁灰的天地间独有的亮色。一时间海浪震天如众神斥责,群鬼恸哭,那两道亮色绕结作刀,锋利地割裂长夜,直刺他的眼球而来!

    这是……什么?

    初七愕然,扶着额头连连后退两步,直到后背猛然贴上窗边。幻象受到惊扰,潮水般在他的视界内飞快褪去了。

    他勉力回过神,尚且来不及分辨方才那昙花一现的幻像,面色先阴沉下来。他的手下意识搭在了未被摸去的另一把刀上:“窃取他人事物,并非君子所为。”

    “本座从未说过我是君子。”沈夜注意到床边桌上的信号筒,将它抓到手里掂弄,“趁人入梦不辞而别,留下这么一个玩意便想蒙混过关,你当本座是三岁小儿?届时找不着人,这出买卖岂不是亏了。”

    说着,男人手背上的青筋暴起,将信号筒“咔嚓”攥碎,木屑粉末顺着他的指缝间簌簌而下。初七的呼吸一滞,强忍下了心头的隐隐怒火。

    “那你究竟想要什么?”

    “你这把刀,来历不简单。”沈夜将无名刀收入鞘中,发出清脆鸣响,这把野性难驯的刀在他手中竟乖顺得像是一个孩子,“如果本座想要它,你又当如何?”

    “不可能。还来!”

    初七骤然出手,一瞬几乎连光影都无法捕捉那行走轨迹,人已闪身上前,虎虎生风,直取沈夜手中兵器而来。轻薄帘帐被他的动作带得掀起,现出了沈夜那双沉静而漫不经心的眼——下一瞬竟是金丝薄被让沈夜踢翻,扑面盖脸罩了初七而来,坚硬刀柄隔着被子,重重击打在他手臂与腰间的穴位上。

    杀手身上一麻,去势已老,整个人便重重栽入了柔软的床榻里,被子翻来将他从头到脚卷得严严实实。沈夜顺势下了床,一手提刀,一手拢过睡袍衣襟,将两道刀锋似的锁骨遮掩过去。

    “忘了与你说,”沈夜轻描淡写,并未因为初七的出手而动怒,“擅闯流月城之人先前从未留过活口,本座心血来潮,让你成了那唯一一个。既然活下来,自然就归了我们,生是流月城的人,死也是流月城的鬼。”

    初七被沈夜点住了穴,只得趴在被窝里粗喘着气:“你……究竟所图为何?”

    “图你的筋骨,图你的脉络,又或者是,所图千千万万。”

    沈夜将刀扔在初七身边,附身过来一把扣住他的手腕:“在你受伤昏迷期间,我探过你的内力。气血淤塞,劲力受阻……料想是曾经受过一次致命重伤,致使真气不畅,武力大失。”他很快就放开了手,刻意无视了初七一瞬涌生的防备与敌意,“现在的你就已经能够从谢家的天罗地网中逃出生天,以前的武功,究竟厉害到了什么地步?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“只可惜,无前路可循。身手再灵活,只能仅限于此。”沈夜说,“长久以往,永无出头之日,也只会是落得如过街老鼠一般逃窜的下场。”

    初七皱眉:“你想说什么?”

    “简单。救你一事摁下不提,我们不妨先做另外一笔交易。”沈夜拍了拍手,“你的体质特殊,我这里正好有本心法,就教了你去;而我身边缺一个暗中的可用之人,若你能学成,对你我都大有裨益。如此交易,你认为怎样?”

    “我为什么要信你?”

    “信任与否,任君选择。”沈夜低声笑,指尖轻点,解了初七身上的穴,“不过入得那杀手组织,都是了无牵绊,心无挂念之人。左右只剩一条命,就看你敢不敢赌。”

    初七狼狈地掀开被子起身,抓起自己的无名刀飞快退出数丈远。沈夜所言不错,如今的他已是从云端被拉下,在烂泥中滚过一圈的人,身心都污浊不堪,所剩的就只有卑贱的一条命与心中信念,倘若真能破解今下僵局,了却心愿,身上所余之物,给了他又何妨?

    至于其他,若只是不需时常出面的暗卫,遮遮掩掩,饮鸩止渴,或许总能蒙混过去。

    挣扎良久,初七终于一咬牙关,点下头来。

    “成交。”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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