呼呼呼,塞巴多拉贡!

【夜初】血月 拾叁

拾叁

    沈夜在一个午后清醒过来。彼时云销雨霁,天高风清,阳光顺了窗沿倾泻入屋,刺眼得很,他下意识抬手去挡,裸露的皮肤顿时泛开一片火辣的疼痛。

    白色身影在窗边晃动。有人仔细将帘子拉上了,将那耀眼的日光尽数格挡在外。

    “瞳?”沈夜呻吟着道,他的嗓子像是生生吞入了炭火一样干疼难受,“你怎么会在这里?”

    “有人捏碎了你身上的应声蛊,于是我就来了。”瞳走近床边,递来一杯茶水,“没有你需要的东西,先用这个润润嗓子。”

    沈夜将茶杯捧在手心,普洱茶的清香微微漾开,茶水泛出令人赏心悦目的深红色泽。他环视了屋子一周,房间装潢不似中土风格,奢华之意暗敛其中,床头香炉上一轮新月标志,正是出自流月城的手笔。

    “这里是襄阳的分坛。屠鬼案已经成立,若是留在江陵只怕要败露身份,于是我就把你们带这里来了。”瞳说道,他低头收拾着桌上止血疗伤的药物,医师白袍显得松散,领子底下露出一截苍白脖颈。沈夜怔怔看着,即便茶水含在口中,仍是莫名觉得有些干渴。

    “你看我的眼神,活像在看着上等红烧肉。”瞳留意到沈夜的举动,不动声色地背过身去,“真恶心,离你远些。”

    “你似乎一点都不惊讶。”

    “我们的紫微护法对流月城以外之事从不关心,这次偏要亲自跑一趟江陵,其中必有蹊跷。”瞳悠哉回道,“况且这趟还特地吩咐不必任何侍卫跟从,除了身边有不愿旁人得知的人存在,难作他想。”

    沈夜叹了口气:“就算你不鼓捣那些奇怪的东西,依然不会有人愿意接近你。你这个敏锐得叫人反感的家伙。”

    “多谢夸奖。”

    沈夜将手覆在脖子上,那处的创口已消失不见,光滑如初,底下却感受不到脉搏稳健的跳动。一朝由人类变作恶鬼的感觉很是奇妙,眼前失去了光,整个天地的色彩为之改变,暗淡的,无望的,仿佛看不见未来,万丈深渊横贯身前,一旦失足,便是万劫不复。

    他平复心境,沉气闭目,检视丹田。真气在体内潺潺涌动,奔流不息,丝毫没有受创的迹象。

    “说起来,初七呢?”晌久之后,他才缓缓开口问。

    “原来他叫初七?正在楼下偏房里睡着呢。”瞳慢悠悠地将事物收入自己的竹箱中,还边摇着头,“可真是个死心眼的人,明明自己也受了重伤,非要在你床边守着,半步都不愿离开,害我浪费一整盒催眠香才勉强将他绑回自己床上。”

    沈夜皱眉:“他的情况如何?”

    “皮肉筋骨的损伤都是小事,但受了银器的伤害,估计那是恶鬼的致命之物,撕裂的伤口久久不能愈合。”瞳说,口气变得有些严肃,“或许他早该命丧江陵,我却在他体内察觉出一股不同寻常的劲力……那股真气有阴邪之力暗含其中,却护住了初七的心脉,为他疗伤,今日再探,竟已消失得无影无踪,实在古怪得很。”

    紫微护法闻言神色不改,披衣下床,大步就往楼下走,还随手紧紧阖上房间的门,瞳见状耸肩,由得他去了。沈夜行至侧房,毫不踌躇地一脚将门踢开,坐在桌边的初七始料未及,手腕一震,笔尖墨水滴落,将纸上的“辞别”二字晕开老大一片墨迹。

    “你醒了,正好。”初七面上也不见慌忙,将弄污的信纸顺手一团,扔在了桌角,“叨扰多日,我也该离开了。”

    沈夜眼神阴枭:“你要到哪去?”

    “去找外乡人。”初七道,语气平平,并无波澜,“他与我的大哥勾结,不知有何图谋,我必须去寻他。”

    他的暗杀衣早被撕碎,此时在屋里换了件轻巧白衣,更衬得人纤细而孱弱,被风一托就要飘走了。沈夜上前几步,不由分说地抓住了初七的手腕,力大如钳,初七一时挣脱不开,反让凌乱的绷带从宽袖下伸出,可见被银器所伤之处尚未愈合,伤痕斑驳纵横。

    “你伤势未愈,何必急在一时?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初七移开眼,竟不敢看他。

    “你看着我。”沈夜出手,不依不饶地捏住了他的下颔,“抬起头来,看着我。”

    他手上不曾使力,初七竟已自己扭过头来,直视沈夜。青年的眼神中略带动摇,他微微咬了唇,下颔抬起牵出形状完美的线条,意外让沈夜想起了当年那个倔强的少年。

    “沈夜,何必如此苦苦相逼。”

    “你在心虚,因为是你重伤于我,将我由人变作鬼。”沈夜说,“所以你连直视我都不敢,才匆匆忙忙,想趁着我醒来之前溜掉。”

    初七咬着牙说:“紫微护法虽是不怕威胁,也不惧变故,但没有人会愿意平白给自己制造麻烦。”初七捉住扣着自己下颔的那只手,轻缓而坚定地将它取了下来,“我与砺罂之间尚有私人恩怨,此事与沈护法无关,且不要来多作干扰。而我将你变作今日模样,是我欠你一条命,等此间事了,定会将此命交由沈护法处置,是杀是剐,悉随尊便。”

    初七心中酸疼不已,千头万绪使他这几日辗转不得安眠。因谢家一事牵连沈夜,竟还将他变成恶鬼,沈夜定是憎透了自己,即便挫骨扬灰也难解心头之恨。不过如此也罢……初七暗暗想道,左右只剩了这一条命,若能解决外乡人之事,日后即便死在这人手上,到底也是心甘情愿的。

    “你口头上强硬,心里却不这样想。”

    不想沈夜竟这么说。初七讶然抬头,手臂被对方一拽,将他拉了去,距离骤然缩小,两人的胸膛几乎要贴在一起。

    “情话也刻了,该做的也做了。”沈夜将手指抵在了初七柔软而冰凉的唇瓣上,“有胆将心里话刻在树上,却不敢来与我说?你可不是这样胆小之人。”

    初七让沈夜的举动惹得心如钟鼓。他想起了中元节月下那个未竟的亲吻,还有初拥时激烈的纠缠,被那样温暖而有力地拥抱着,仿佛连灵魂都要随之融化。天命无常,人世太多不如意,以初七如今残缺戴罪之身,本不敢有过多渴望,然而自己隐藏的心思在这人面前,早就像水一样透明,毫无保留的……但眼前这人,心绪难测的这个人,竟也会有同自己一般的心意吗?

    “我确实喜欢你,从三年前就开始了。”初七忍不住抓了沈夜的手指,心思被看穿,宣之于口便不再是难事一桩,“来江陵这一路上我并非没有逃走的机会,却始终舍不得,侥幸地想着留得一日便是一日……但不想因为这点自私,终究还是害了你。”

    沈夜没有立即接话,而是勾过初七的脸,将亲吻柔柔落在他的额头上,带了些许安抚的意味。他们做过更要亲密隐私之事,这个轻吻却叫初七脊背打颤,心脏如浸暖泉,飘然欲死。

    “我不曾怪罪你。我本就是违背戒律之人,连世人目光都不放在眼里,又岂会在意这个?”沈夜低声道,“再者你将我变作恶鬼,本就是出自我的吩咐,何况……”

    他的目光骤然阴沉:“你因渴血袭击我的时候,使出了并非属于你的内功心法,势不可挡,才会导致如今局面。在我找到你之前,你究竟遇到了谁?”

    初七微怔,提起那日情形,他就如仍身处于豪雨之中,身心登时凉得透彻。片刻后,他才说道:“我从客栈离开之后,在出城的路上遇到了大哥谢裘。”

    看着初七表情,沈夜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细末:“他刻意堵截你?”

    “不错。他伪造了活人被恶鬼取血而死的假象,将我从你身边引开,为的不是带我回谢家堡,而是取我性命。”初七有些艰难地说道,“他还带了一些助力,我与他力战许久,才终于……亲手将他杀死。”

    初七看着自己惨白的双手。正是这双手生生扼死了自己的大哥,即便被清洗得干净,那污浊的血迹却早已渗透皮肤,沁入骨髓,时刻提醒着他屠兄弑亲的事实,穷尽此生也无法将如此天大罪孽涤荡得清。然即便这样,他也并不后悔自己曾做过的一切——谢裘不若表面上那边晴朗,心有阴暗,怀揣嫉恨,与外乡人暗通款曲。倘若让他接掌谢家家主一位,只怕对谢家堡,乃至整个武林都会带来难以根除的隐患。

    沈夜微微拢了拢握住初七的手指,他是个令人安心的聆听对象,并不多言,却会适时给予人安抚与鼓励。初七因为这细微的动作稍稍安定下来,看了对方一眼,继续道:“紧接着,我就遇到了砺罂。”

    “外乡人?朗德惨案后便销声匿迹,一年后现身江陵,未免过于凑巧。”沈夜眉尖紧拢:“所以你才认定他与谢裘有所勾结?”

    “不,那是砺罂亲口承认。”初七道,“那时我与谢裘一番恶斗,已是强弩之末,全然无力抵抗。只得眼睁睁看着他践踏谢裘尸身,然后将我捉住,强行将真气灌入我体内……随后我便彻底失去了意识。”

    等到他醒来后,面前已是被抽干血液,奄奄一息的沈夜。

    “你遇到砺罂时,他对你说了什么?”

    “说了……还不够一类的,叫人难以理解的话。”初七极力地回想着,“还有就是,‘倘若沈夜与武林盟有所牵连倒是棘手,你不如来助我一臂之力’。”

    沈夜闻言,面色顿时变得阴晴不定。他松开初七,缓缓在桌边坐定,初七不明白沈夜在思虑什么,忐忑良久后,才听见对方冷笑一声。

    “操纵你意图将我逼入绝境,砺罂此举分明是将我也引入局中,你怎能说这一切与我无关。”

    初七急忙分辨:“可是……”

    “不必多说。”沈夜扬手打断了他的话,面上竟漾起了玩味的笑意,“有人自诩为棋手,妄想让众生成为任由自己摆弄的棋子,我偏偏不能让他如愿。”他看向初七,“初七,这趟若是让你走了,你定然抱了玉石俱焚之心。但本座又岂会是胆小怕事,甘愿由得你庇护之人?即便前路凶险,为了探明幕后一切,走上这一趟又何妨?”

    初七心中一动,径自垂首不语。

    沈夜捉住初七的手臂,将他也拽了落座,细细打理着青年在方才一番挣扎中弄乱的鬓发,柔声道:“你不必顾虑太多。这次的屠鬼会过后,武林中定会有所行动,今后处境只怕会更为艰辛,左右我已成恶鬼之身,不可能与他们联手,你我一道,总会安心许多。等伤势好了过后,你有什么未竟之事,我都随你去。”

    初七心里软得一塌糊涂,忍不住攥了沈夜的手,旋即被沈夜轻轻拥住。

    “好。”

    他们是被戒律隔绝于凡尘之外的人,身后已无退路,前路茫茫,即来的命运尚不得而知。

    天地何等辽阔,而他们能够拥有的,仅仅是对方怀抱中的方寸之地而已。

*****

    等得入了夜,沈夜从屋里走出,独身来到庭院。他卸除了身为人类的伪装,眼睛一点点发生变化,纯黑若夜的眼瞳逐渐被赤红侵染。

    那轮原本皎洁的圆月鲜红刺目,活像人喉管里流出的血液。分明是晴朗天气,夜空却意外显得阴沉,浓云不安地涌动,似有魑魅藏身其中,恣意觊觎日月星辰。

    这便是初七成为恶鬼一年来,眼中所见的景色。

    沈夜深吸一口气。松风心法并未因化身恶鬼遭到破除,此时正暖暖护住心脉丹田,松风剑在其驱使下铿然出鞘,被挽出几个漂亮的剑花,很快又收入鞘中。他抬起自己的手看了看,那双执剑的手变得冰冷而苍白,指甲在血红月光下伸长出来,尖利无比,恰恰是可以将人脖颈撕裂的长度。

    ——我昨天特地为你卜了一卦……大凶。守护星陨落,魍魉缠身,此行或许会有血光之灾。

    出城前沧溟所言,如今已然正正灵验,且并非血光之灾四字足以一言蔽之,而是亲自在地府门前走上一趟,再用这般不堪的姿态生生扯回人间。虽说沈夜行事无所畏惧,沧溟却是谨小慎微之人,偏生此次卜出了沈夜前路凶险,仍是执意遣他出城,要与武林盟联手除鬼。沈夜先前并未在意这些细末,现下细细想来,竟是处处疑云。

    “流月城从不介手中土武林之事,为何偏对恶鬼上心……沧溟究竟在图谋些什么?”沈夜喃喃道,“还是说,她早已料到今日的局面?”

    后头响起轻细的脚步声。

    “大半夜的还不睡,偷偷摸摸在这做什么?莫不是做了恶鬼,想要尽快适应角色罢。”

    “瞳吗?”沈夜头也不回,“你现在最好离我远一些。”

    “无妨。我的血液中尽是毒,胆子够大便尽管来喝。”医者背了手,行至沈夜身边,衣襟上满是草药气味。沈夜收了尖长指甲和眼中色彩,下意识退得离他远了些。

    “何必如此谨慎。”瞳摇头,“接下来你预备做什么?”

    沈夜回答:“去寻找外乡人。”

    “找朗德惨案的始作俑者?”

    “不错,但在那之前,我需要先回一趟流月城。”沈夜颔首,“我变成这般模样,已是负了沧溟城主所托,不得不回去领罪。就是不知道……”他嘶哑一笑,“她的紫微护法成了恶鬼,城主究竟会作何感想?”

    瞳沉默不语。晚风撩弄着他雪白的长发,医者形状适意地眯了眯眼,才悠悠说道。

    “你这趟回去,不妨放慢脚程。待到十五那日夜晚,偷偷下到城中摇光洞一探。”

    “去了又会如何?”沈夜斜眼瞥他。

    瞳竖起食指,示意天机不可泄露:“你自行去探过便知。或许,那里会有你想要的答案。”

=====

专业ky大神毁气氛小能手沈夜【。

关于初七的人物塑造,我觉得有必要提一下。因为血月里的初七拥有谢衣的记忆,说到底区别只在于“改名”以及“因生存环境变化导致的性情改变”,不存在形态的区分;再者他与沈夜并不存在主从关系,无论从感情还是行动上都具有较强的独立性(当然在情感上对沈夜有一定的依赖),所以跟原作还是有相对的差别。怕有姑娘弄不明白,所以特地来说一下。

不知道这样的七七大家可还喜欢?=^=

评论 ( 22 )
热度 ( 75 )

© 千锅锅L(・|・)┘三└(・|・)」 | Powered by LOFTER